不忘初耿

【荣方】殊方同致(十五)

十五   鲁莽比怯懦更近于真正的勇敢

 

    “孟韦……”

    荣石面有疲态,推开那扇小门。

    原本以为是世外桃源的地方,现如今又变成了洪流中孤零零探出的礁石。荣石不是当年的荣石,港岛也不是当年的热河。想象中已经习惯的对于命运的无力感,却如胶着的液体从脚板紧缚,拉扯着男人的举手投足。

    举步维艰。

    “荣石,别来无恙啊。”

    荣石领口一紧,见到沙发上的徐锦川几乎要暴怒。他猛地摔下手里的皮夹,冲上去就揪住男人的领子——“徐锦川……!”

    “荣大哥!”方孟韦正把东西归置腾出房间,听到动静就慌忙丢开手里的被褥跑下来,恰好在荣石的红玉扳指能在徐锦川喉咙上硌出个青印儿之前,把两人扯开来,“荣大哥你冷静一下!”

    徐锦川扯平衣领,眼神微眯看着被青年压在沙发上却没真下力挣扎的荣石,咳了两声,倒是没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徐锦川,你把我妹妹藏到哪里去了!”

 

    荣意确实没有来。赴港证明是一天比一天的难办,而据徐锦川说,荣意现在的状况仍经不起这一趟旅途——话音未落,大厅的茶几在荣石的拳头下险些不保,方孟韦则是连看家的擒拿都要使出来了。

    靳以本来是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,但这情景着实是少见,打得人措手不及,尴尬非常:“锦川,还是先请你楼上休息吧,有什么话尚可明日再议……荣石也要先安定平静一下才好。”

    “楼上?!什么楼上?”荣石扭头,那眼刀刮得靳以脸颊生疼、又红又白,只能把脑袋一低,眼瞄着方孟韦求助,一个劲在心里头哀嚎,亲爷爷,我哪儿惹着你了。

    也难怪荣石情绪这样难安。方孟韦暗自吸了口气,手踌躇三分,还是按在了荣石的拳头上。那颗鸽子蛋似的红宝石和它的主人一样,温度滚烫。

    荣石呼吸下意识一滞,眉间火气去了一半——如果不是碍于有人在场,他很可能会克制不住欢呼起来。

    好几天了,总算被喂了一颗定心丸。而方孟韦,还要继续用糖水来灌他。

    “徐先生来了‘家圜’便是客,孟韦应当替荣大哥思虑周到,不能怠慢,所以就腾了二楼的房间。现在已经收拾妥当了,徐先生楼上请吧。”

    方孟韦一个“客”字划清了楚河汉界,掷地有声。靳以闻言也坐直起来,有些迷惑却又几分求证地看向几乎称得上是兴高采烈的荣石,更何况机敏如徐锦川。

    徐锦川才发觉自己直直盯着方孟韦一双清凉乌黑的眼愣了神,忽地嗤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
    果然是个妙人——他摇摇头起身拎了箱子,向靳以荣石各点了头,便径直上楼——若是早个十几年,大姐还有机会入荣石的眼吗?他也非第一次踏足“家圜”,却头一回实实在在觉得,要是没有荣意,这里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。

 

    荣石坐在露台上消暑,喝着方孟韦做好的冰镇酸梅汤。提到荣意他就总是平静不下来,唯有青年能许他些微慰藉。只是徐锦川一上楼,方孟韦也就把他赶上来休息,自己倒留在一楼里间了。

    不悦。荣石不喝了,把碗放下,拨弄了一下汤匙,听陶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。

    可说不悦,回想方孟韦那段话,仿佛被圈了块领地,又觉得像吃了蜜糖。荣石赶紧又把碗端起来,后半碗酸梅汤喝得津津有味,早晨开始就皱起的眉头总算松开了片刻。

    不论方孟韦现在如何想,两人间的距离终是没有回到原点的。

    一切都在熠熠生辉。

 

    叩叩。门上传来轻响,荣石一下子就回头站起来:“孟韦?”

    徐锦川干脆拉开了门,看荣某人顿时有些失落的小眼神,笑得别有深意,顺手把身后门合上了。

    “你来干什么。”荣石其实也理解徐锦川的难处,不过就是一口气下不去。十几年的分别伤痛带来的戾气一旦被点燃,哪里是说灭就灭的。

    “荣石,荣意的事我一定会办妥。”徐锦川余光扫过空碗,绕过桌子另一边的竹椅毫不客气地坐下来,“我是从来不会做任何害她的事的。至于我为什么才告诉你——毕竟几年前,你可不像现在这样风光。”

    荣石没有说话,只是给他倒了杯茶。徐锦川盯着茶汤底沉下几片碎沫,还是随口道了谢,端起茶杯却没有入口:“正如我救荣意不是为了你,我帮你也并非是为了讨好荣意。大姐走前嘱托过我,要是再能找到你,必要还一份姻缘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姻缘?”

    “只是没想到,你果然是奇人一个——”徐锦川笑抿了口茶,咂咂嘴放下瓷杯,“依方孟韦的性格,荣意若是来了,也肯定愿意同他交往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……?”

    “我可没什么意思。”徐锦川挤眼,“我倒要问你是什么意思?这小方可不是笼里的鸦雀,你再这样优柔寡断,可是难留住的。”

    荣石捏紧了瓷杯,想泼这后辈一脸茶水,却又无法反驳,沉默片刻沉声道:“生死关都过了,哪还怕什么惊世骇俗?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徐锦川点了点头,从口袋里摸出钢笔和纸片,按在桌上写下几行小字,“不过这里是香港,英国人的地盘,你们还谈不上什么惊世骇俗呢。”

 

    徐锦川已经在家圜住了几日,没有离开的意思;荣石也不再像头天那样杀气腾腾,处处一派祥和,除了徐锦川偶尔会在大厅里展现他深厚的小提琴功力,似乎也一切都一如往常,风平浪静。

    而方孟韦在一楼里间倒也住得潇洒,提前添置了几本港大的课本来预习,有时也直接在吧台继续钻研那本《吉诃德先生传》。

    直到客人扣了扣桌台,方孟韦才惊觉,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,看清来人,又是惊又是喜,手里的书随手搁到了台子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程先生,好久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程念之一直带笑,比之前来时看来似乎丰腴了些:“孟韦这段时间来瘦了不少啊。考试怎样?”

    “谢谢程先生关心了,上个月刚录了港大。”

    “港大?那确实是所好学校。”程念之仍是笑,眼神却忽然似失了焦。这感觉方孟韦是熟悉的,就像初到时荣石看着他念着荣树一样;或许方孟敖在台湾,也会这般透过什么人看出自己的影子……

    “程先生呢,近况如何?看您气色好多了。”方孟韦低头移开目光,手上开始替客人煮咖啡。

    程念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含着些许歉意点了点头,笑容又重回了眼角:“是,等到了要等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从大陆来的故人?”方孟韦一时觉得程先生变得有些陌生,但就是这陌生,又恰让人觉得更加温暖,更加亲和。

    “只要来到这里就好了,从哪里来又有什么要紧呢。”程先生忽然放轻了声音,别有意味地扫过吧台内的方孟韦,“殊方同致,何尝不是缘分。”青年顿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,僵在原地进退维谷。

    还是程念之展了笑意,先勉励了方孟韦几句,便转了话题:“我近日倒是听闻了荣氏的善举,现今港岛还关心穷苦人民的资本家已经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 想起小九还有其他孩子,方孟韦嘴角也温柔起来,转身进了柜台里侧取物什:“……是的,荣大哥他对这些事相当上心。行善积德,也是该做的。”

    程念之扫了一眼柜台上仍是那本《吉诃德先生传》,勾了唇拿起来翻阅:“说来这本书还在看么?”

    “《吉诃德先生传》?是的,翻来覆去几遍,总觉得越发有韵味,便不舍释手了。”

    字里行间两种不同颜色的墨水穿插交叠,程先生的手指摩挲过那些略微发黄的痕迹,轻声说:“孟韦啊,这个世界上你是要相信缘分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方孟韦没听清,探出头来。

    程念之却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,便把书放下坐回沙发上去了。


    后来方孟韦送走程先生,再翻开那本《吉诃德先生传》,发现章节里夹了一张新纸:

 

知己难寻,

何况相遇又再失去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,

不要让一些俗世纷扰阻拦你。

爱亦是一种信仰,而且挑战远比追求其他更艰辛,更孤独。

 

这张纸夹在原主人密密麻麻写了满当的一页旁,那页用红色墨水勾出了一段话,@:

 

我知道鲁莽和怯懦都是过失;勇敢的美德是这两个极端的折中。

不过宁可勇敢过头而鲁莽,不要勇敢不足而怯懦。

挥霍比吝啬更近于慷慨的美德,鲁莽也比怯懦更近于真正的勇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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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久以来再打开文档,憋了那么痛苦的一章忽然就顺产了,自己也有点惊讶。

强扭的瓜不甜嘛(

再次谢谢你们的等待,这是当下最无价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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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食随缘写手,混邪爱好者。不补档,有需联系tx:94246266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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